宋儒于《戴记》,独尊《大学》《中庸》,诸子中独尊《孟子》,以配《论语》,而为《四书》。固由于《大学》言为学之方,最有系统;(《朱子语录》:“问初学当读何书?曰:《六经》《语》《孟》皆当读。但须知缓急。《大学》《语》《孟》,最是圣贤为人切要处。然《语》《孟》随事答问,难见要领。惟《大学》是说古人为学之大凡,体统都具。玩味此书,知得古人所乡,读《语》《孟》便易入,后面功夫虽多,而大体已立矣。”又曰:“今且须熟究《大学》作间架,却以他书填补之。”又曰:“《大学》是修身治人的规模。如起屋相似,须先打个地盘。”)《中庸》所言之精微;《孟子》于诸子中,独为纯正;亦与其道统之说相关也。水心既不信道统之说,故于《学》《庸》《孟子》,咸有诘难,其难《大学》格致之说,曰:“《大学》以致知格物,在诚意正心之先。格字可有二解:物欲而害道,格而绝之;物备而助道,格而通之是也。程氏以格物为穷理。夫穷尽物理,则天下国家之道,已无遗蕴,安得意未诚,心未正,知未至?以为求穷理,则未正之心,未诚之意,未致之知,安能求之?故程氏之说不可通。然格物究作何解,殊未能定。盖由为《大学》之书者,自未能明,以致疑误后学也。”其难《中庸》,谓:“《书》惟皇上帝,隆衷干下民,即《中唐》天命之为性。若有恒性,即率性之为道。克绥厥猷惟后,即修道之谓教。(案所引三语,出《伪汤诰》。)然言降衷可,言天命不可。何者?天命物所同,降衷人所独也。惟降衷为人所独,故人能率性而物不能。否则物何以不能率性邪?性而曰恒,是以可率。但云受命,则不知当然之理,各以意之所谓当然者率之,则道离于性矣。民有恒性,而后绥之,无加损也。云修则有损益矣。是教者强民从己也。”其难《孟子》,曰:“《洪范》:耳目之官不思,而为聪明,自外入以成其内也。思曰睿,自内出以成其外也。古人未有不内外交相成,而至于圣贤者。古人之耳目,安得不官而蔽于物?思有是非邪正,心有人危道微,后人安能常官而得之?盖以心为官,出孔子后;以性为善,自孟子始;然后学者尽废古人之条目,而专以心为宗主,虚意多,实力少,尧舜以来内外相成之道废矣。”案此诸说,均属牵强。格物之释甚多,是非诚难遽定。然因其说之难定,遂谓古人自不能通,则未免失之武断。水心谓“功力当自致知始”,则《大学》言致知在格物,不云欲致其知者,先格其物,明格物致知,即系一事,原自致知为始也。古书言性,本皆指人性言之。言物性须别之曰物,言人性不须别之曰人,言语之法,自如此也。《孟子》曰:“耳目之官不思,而蔽于物,物交物,则引之而已矣。心之官则思。思则得之,不思则不得也。此天之所以与我者。先立乎其大者,则其小者不能夺也。”谓当以心之思,正耳目之蔽,非谓任心而遂废耳目也。谓古人之耳目,安得不官而蔽于物?后人之心,安能常思而得之?试问耳目为物所引,果有此事乎?无此事乎?耳目为物所蔽,不借心之思以正之,将何以正之乎?心不能常思而得,将废心而专任耳目乎?抑当致力于治心乎?水心曰:“唐虞三代,上之治为皇极,下之教为大学,行之天下为中庸。汉以来无能明之者。今世之学始于心,而三者始明。然唐虞三代,内外无不合,故心不劳而道自存。今之为道者,独出内心以治外,故常不合。”夫心思耳目,非对立而为二物也。用耳目者,非能不用心思;而心思亦非能离耳目而为用也。(物交物则引之,所引者仍系其心。谓心随耳目之欲,而不思其邪正也。若竞废耳目之用,则本无物欲之蔽矣。)今乃曰:自外入以成其内,自内出以治其外,其说果可通平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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